2020年下半年,我采訪了三位校長:將1804名女孩送出大山的云南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校長張桂梅,去貴州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支教的杭州校長陳立群,還有把8名留守學生送到清華、北大的校長羅湘云。 我畢業于衡水中學。 2020年,采訪那些校長時,我有一份私心:這些心懷教育理想的校長如何看待“衡水模式”? 采訪張桂梅校長期間,我在華坪女子高中看到“衡水模式”的影子。女生被要求剪短發,每天睡眠5小時,吃飯時間10分鐘。 張校長很認可“衡水模式”,這令我很驚訝。在衡水中學,除了學習,學生什么都不用做,學校食堂常年備有面包、水果,教室、宿舍都有空調,為了不讓我們學習分心,學校有專門人員管紀律。 這里的學生每天比我們高中時少睡兩個半小時。很多人覺得張校長無情,我能理解她,對那些連學都上不起的山村女孩來說,高考是唯一的機會。 后來,我陪張桂梅校長去一個女生家里家訪,女孩的媽媽改嫁,爸爸酗酒。女孩中考失利,本沒有機會讀高中,她在村里打印了貧困戶的證明,冒著雨來敲女高的大門。張桂梅收留了她。 這樣的學生,張桂梅見過太多。她太想把這些女孩送出大山。 我在之前的報道中寫了女高不夠完美的一面,比如,為了讓學生充分利用時間學習,張校長如何把控菜品的溫度,讓學生在5分鐘內吃完午餐,學校也沒有開設性教育課程,這些都引起一些爭論。但在我看來,這已是張桂梅能做到的最好結果,正如一位讀者所說,“在有限的條件內,只能對目標做減法”。 要高分還是要全面發展,這可能是考驗很多校長的一個問題。我后來采訪了正源中學的校長羅湘云。羅校長坦承,學校追求分數,學校從2018年開始派尖子生去衡水中學學習,按照衡水中學課程表調整課程計劃,也用衡水中學的試卷,他認為國家既然采用高考這一選拔制度,就要努力讓孩子出人頭地,“教育本來不應該這么做,但你又沒有更好的辦法”。 正源中學留守學生人數過半,2012年至2020年,學校有13名學生考入清華、北大,其中8名是留守家庭的孩子。我采訪后知道了學校成績傲人的密碼——這里的學生初二就讀完初中的所有課程,隨后進入準高一,用4年時間備戰高考。相比我的高中,這里的高中氛圍輕松許多。學生們不用穿校服,紀律沒有那么嚴苛,休息時間也比我們多,但他們仍以考高分為主要目標。這自然是有效的。該校多位清華、北大畢業生告訴我,如果不是學校的“2+4模式”,自己很可能只能考上一本。 但當他們進入更高一層的世界,發現封閉單一的高中生活也因此限制了他們。正源中學一名去年考入北大的女孩告訴我,因為高中很少上實驗課,在北大她連顯微鏡也不會用,看老師不?;卮?a href="/tags/tongxue/" target="_blank">同學“高深的問題”,她不好意思開口?!拔业浆F在都不會用,太難過了?!?/p> 我知道,未來他們可能需要很長時間彌補差距,建立自信,完善自我。但能因此判定他們所接受的學校教育——那種以分數為導向的教育模式是不對的嗎? 我問過張桂梅這個問題,嚴苛的學習環境會不會讓學生變得封閉、狹隘。她說,隨著學生考入大學,這些會改變。我認同她的觀點,對一個毫無資源和背景的農村娃而言,考大學更緊迫,這決定了未來的起跑點有多高。 采訪過兩位校長后,我更加理解了那些山里的孩子,留守孩子沒有什么能爭的,只能爭高考。直到我采訪第三位校長陳立群, 他不認同一味追求分數的教育模式。 陳立群曾在杭州學軍中學任校長,2016年,他被邀請到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任臺江民族中學校長,4年時間,他讓這所學校從墊底的本科10%上線率提高至79%。 他不贊同為了分數過度剝奪學生時間的做法,認為這種模式培養的人與“45天速成雞”無異,在陳校長看來,教育者應該先把學生當人,愛這個“人”本身,不論學生品行優劣、成績好差、家境富貧。其次,把學生當孩子,不要試圖控制他們。最后,把他們當學生看。他說,教育應該是“奧運會”,各展所長,各顯其才。 在臺江民族中學,女生不用剪短發,學生每天早、中、晚都有一小時活動時間,還有很多社團活動。陳校長認為,要提高學校的升學率,從根本上要提升教學質量,提高每一堂課的思維含量。 臺江民族中學成績的提高證明了他方法的有效。但這并不能說服我,我認為陳校長之所以能在分數面前保持理智,源于這里沒有能執行“衡水模式”的條件——西部辦學面臨的很大困難是缺錢,校長們一門心思想著籌錢,以保證學校正常運轉,工資如期發放。 我問他,假如他在河北任校長,面對升學率的競爭,還能奉行“以人為本”的理念嗎? 他說自己依然不會走“衡水模式”,哪怕成績差一點。他認為只考慮學生“走得出”的教育就是應試教育,真正的教育應考慮學生長遠的“一輩子”,教育的終極目標是人的社會化。 我跟隨他去家訪,一位今年的畢業生住在山里,我們驅車一個小時,又步行近半個小時,攀上一層比一層高的臺階抵達他海拔近1000米的家,家門外幾米處就是幽深的山谷。高考前不久,男生家門口的地面出現了裂縫,陳校長拿出一萬元讓男生修繕地面。男生的母親早逝,父親外出打工,家中還有兩個上學的弟弟。 為了供養兩個弟弟,他一邊打假期工,一邊讀書。今年高考成績只能報考大專院校,他猶豫繼續讀書還是打工賺錢,陳校長沒有替他做選擇,只說,要盡好大哥的職責,幫助兩個弟弟好好讀書,哪怕有一天弟弟們都讀出去,沒有回報他。男生點了點頭。 我聽后很感動。多年以后,弟弟們讀書有成,若真的離開他,他應該也會感到寬慰,有人教過他“付出不要強求回報”的道理。 和陳校長交流近10天,我多了一些思考:高考是很重要,一切向分數看齊的教育模式就是對的嗎?因為分數重要,教育者就能以此為借口,忽視學生的內心感受和自尊嗎?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?我沒有找到答案。 我曾跟一位衡水中學的老師講過,高中的學習經歷很多時候并不令我愉快,唯分數、唯集體的理念讓我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。我的老師說,你不要只想學校讓你失去了什么,可以想想它帶給了你什么。后來我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。至今,我也說不清,衡水中學于我的具體意義。在找到答案之前,我打算對我接受的教育保持善意的懷疑,從未來的采訪中去進一步尋找答案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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